经常在网络上看到这样问题：做一个有同理心、可以理解和共情他人的人，和「圣母心」有什么区别？
包括在我的几期关于“自恋型人格障碍”的视频下面（https://youtube.com/playlist?list=PLC3KNWhI6ctkC8FVUghAQhmAHlvDiXQur ），我也看到有评论说视频里的观点太“圣母”：“我才不要理解自恋者呢，我不要放纵他们可以随心所欲伤害他人！”，或者是另一面的评论：“我还应该做些什么，才能帮助自恋者解除痛苦呢？”
如果你也有相同的困惑，推荐你来看看我最近看的这本书《The Devil You Know: Stories of Human Cruelty and Compass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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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r. Gewn Adshead是曾在英国监狱系统中为高危犯罪人员提供心理评估与治疗的法医心理学家，这本书里记录了她与许多犯罪人员的心理治疗案例，当然为了保护隐私，所有的案例都经过了大量的改编与虚构。
看完之后，我被作者Dr. Adshead在字里行间流露出来对于每位病人的大爱与同理震撼和感动到了。
这些可不是一般的来访者，也不是自愿前来就医的。
在现实生活中，他们是杀害年轻男孩们的性变态连环杀手，是强奸自己孩子们的恋童癖父亲，是连续纵火案的始作俑者，是不断出轨直到杀死情妇的自恋丈夫……是被整个社会唾弃、恐惧、厌恶、并且力图遗忘的一群人。
他们来看Dr. Adshead的主要原因，根本不是他们想要改变，而是因为法律规定他们必须要接受心理治疗。
之所以如此喜欢这本书，是因为这本书在我心中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刚刚踏入心理治疗领域的时候，我的内心一直有个疑问：
这些犯罪者们，给那么多无辜的人们（甚至孩子们）带来那么多深刻的痛苦，我们为什么还要去治疗、理解、同理、甚至博爱于他们？如果我们这么做了，不是在助纣为虐吗？
老读者们可能知道，我以前也在司法系统里为犯罪者们做过心理治疗，以上这个问题常常在折磨我。
我的人性，让我为生活在贫困之中、自小被家人性侵的少年深深地怜惜与悲伤；我的人性，也让我为他在成年之后性侵别人而感到同等深度的厌恶和不耻……
我的人性，让我为走投无路的单亲母亲感到无奈与理解；我的人性，也让我为她把孩子当做泄愤工具而感到同等程度的愤怒和鄙夷……
总而言之，接触司法心理学的经历并不愉快，我的内心总是在冰与火之间煎熬。
我非常敬佩的一位心理治疗师、内在家庭系统理论创始人Dr. Richard Schwartz，也有过与犯罪者、特别是性犯罪者们工作的经历。在我执业初期，每次听他讲到如何帮助这些人的时候，特别是具体的案例，我都听不进去，因为我还是没有弄明白以上的问题：为什么我们要帮助这些深刻伤害他人的人？
在人性深处摸爬滚打了多年，亲眼见证人性之光，也亲身体验人性之恶之后，我才渐渐有了答案。
英文里有句话叫：Hurt people hurt people. 受伤的人会伤害他人。
为什么会这样呢？
伤害他人的，不是施暴者这个人，而是他们心中积累的恨、愤怒、羞耻、伤痛——施暴者本人只是心中这些痛苦感受的载体。
而这些痛苦感受，是从施暴者的施暴者那里继承下来的。
这些心中的黑暗就像是传染病一样，在没有被适当干预的情况下，通过暴力与伤害，一个人一个人地传下去。
所以，我会看到小时候被性侵的少年长大之后性侵别人，平时被人欺凌的单身母亲回家欺凌小孩。
被伤害的人，在不断累积的内心黑暗中迷失了人性，他们是施暴者、犯罪者，更是迷途者。他们迷失了为人的道路，因为从来没有人教他们如何感受、释放、拥抱人性的光芒。
当我作为治疗师，或者作为人，去理解、同理、博爱这些迷途者们的时候，我在爱他们作为人的存在。我的人性，自然而然地与他们心中仅存的微弱人性之光，产生联结。
当我真正把施暴者、犯罪者们视作人的存在时，我就再也不可能再纵容他们心中的黑暗肆意妄为，更不可能助纣为虐。
因为我知道，如果他们完全被心中黑暗吞没，他们就再也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他们将完全与黑暗融为一体。
所以，尽管可以理解、同理、博爱每一个人，我们也要通过道德与法律来束缚每个人心中的黑暗，通过规定每个人为自己行为承担相应后果的方式，来唤醒这些迷途者心中沉睡的人性。
生活中，我们平常人也许不会遇到司法系统中那种极端人性考验。但也许，我们会遇到蹬鼻子上脸的亲戚朋友，冷暴力或肢体暴力的伴侣，漠不关心或虐待子女的父母，欲求不满的啃老子女……
这很常见，人一旦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收到的黑暗，伤害他人、伤害自己就是必然的结果。
于是，我们经常会听到自己的“圣母心”说：“他/她是我的xxx，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她被警察抓起来/变得穷困潦倒/失去家人依靠……（请自己补充），所以哪怕自己痛不欲生，我也要帮助他/她隐瞒暴行/还清贷款/继续保持联系……”
然而，如果我们真的按照“圣母心“的感受来处理这段关系，我们只是在为对方心中的黑暗添砖加瓦，直到黑暗完全吞噬了我们口口声声说爱的那个人。我们爱的人再也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爱我们的朋友/家人/父母/子女，甚至是一个真正的人。
该怎么做？
答案很简单也很难。
我们张开双臂拥抱心爱之人，但同时，对心爱之人心中的那片黑暗，坚定地说：不！
不，黑暗，你不可以再把黑暗传染给我！
不，黑暗，你不可以再吞噬我心爱的人！
不，黑暗，你不可以遮蔽我的人性之光！
真正的同理心，是理解他人的处境的同时，为他人给予帮助。而真正的帮助，是给予他人纾解苦难的勇气和智慧。
黑暗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要用它寻找光明
而不是与它一起
共同堕入黑暗
——这是我和Dr. Adshead共鸣的，对人性的同理之爱。
朵拉陈，Dora Dui Chen, MA, MSW, LCSW
美国加州独立执业心理治疗师，活跃的临床心理学科普者，拥有硅谷心理工作室Compassion Counseling，《走出原生家庭创伤》作者，了解她的心理咨询服务。
微信公众号「朵拉陈暖心小站」；微博@朵拉陈Dora；知乎@朵拉陈；YouTube频道 「心理深呼吸」。